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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74章 姹女妝成(十六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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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74章 姹女妝成(十六)

阿普篤慕上了望樓,看見阿姹坐在城垛上,兩只腳在夜色裏晃蕩著,她坐得很穩當。 尹節被守兵簇擁著,往城裏走。從阿普的表情裏猜出了事情的端倪,他扭頭望過來,神色很陰郁。 阿姹瞪著尹節,冷哼一聲。 阿普小心地坐在旁邊,不錯眼地盯著阿姹的側臉。這聲不屑的哼聲讓阿普不覺松了口氣——冷若冰霜、一言不發的阿姹,終於有了點動靜。 阿普斟酌著,慢慢說:“阿姹,當初我從彌臣回來的路上,知道阿蘇死了,我好像做夢一樣。可後來我想明白了,阿蘇的心裏並沒有我這個兄弟,他離開烏爨的時候,就已經把我和阿達、阿母拋棄了。他不想要活在這個世上。”他看向阿姹,是寬慰,但也直白得冷酷,“姑姑心裏只有姑父,這些年,你沒有她,也過得很好……” 阿姹憤怒地打斷了他,“你胡說什麽?阿蘇是個沒用的男人,才會自尋死路,我阿娘不會,她想盡辦法都會活著。”心底的仿徨一瞬間消散了,她眼神一亮,“我阿娘沒有死,這是蜀王的詭計。 ” 阿普立即懂了, “你要去益州打聽姑姑的下落?”他把阿姹的手腕抓住了,“別去,那裏到處都是蜀王的人。”阿普的臉色霎時難看了。他有點後悔把這個消息告訴阿姹,興許蜀王正等著她自投羅網呢。 阿姹從垛口上輕快地跳下來,趁勢把阿普的手也甩開了。“蜀王盼著烏爨內訌,殺了我阿娘,對他有什麽好處?他不會下這個手。”她思忖著,更堅定了,“我不會自投羅網,我要看看他葫蘆裏賣的什麽藥——咱們等著瞧!” “說的對,你跟我先回太和城。” 阿姹冷冷地看著阿普。兩個人間,有了種涇渭分明的味道。“弄棟反叛,用阿娘的命來抵了。朝廷要息事寧人,怎麽會一點好處都不給舅舅?”她太精明了,擡起月色下灼灼的一雙眼,微笑道:“ 恩威並施,分而治之,這不是漢人最愛的把戲嗎?順水推舟,舅舅也不差。” 阿普沈默了一會,看著她,“皇帝要封我做雲南王,大鬼主。” 猜到了,阿姹輕蔑地別過臉,“果然。” 阿普握緊了手裏的刀,“你放心吧,如果漢人真的敢來傳旨,我就殺了…

阿普篤慕上了望樓,看見阿姹坐在城垛上,兩只腳在夜色裏晃蕩著,她坐得很穩當。

尹節被守兵簇擁著,往城裏走。從阿普的表情裏猜出了事情的端倪,他扭頭望過來,神色很陰郁。

阿姹瞪著尹節,冷哼一聲。

阿普小心地坐在旁邊,不錯眼地盯著阿姹的側臉。這聲不屑的哼聲讓阿普不覺松了口氣——冷若冰霜、一言不發的阿姹,終於有了點動靜。

阿普斟酌著,慢慢說:“阿姹,當初我從彌臣回來的路上,知道阿蘇死了,我好像做夢一樣。可後來我想明白了,阿蘇的心裏並沒有我這個兄弟,他離開烏爨的時候,就已經把我和阿達、阿母拋棄了。他不想要活在這個世上。”他看向阿姹,是寬慰,但也直白得冷酷,“姑姑心裏只有姑父,這些年,你沒有她,也過得很好……”

阿姹憤怒地打斷了他,“你胡說什麽?阿蘇是個沒用的男人,才會自尋死路,我阿娘不會,她想盡辦法都會活著。”心底的仿徨一瞬間消散了,她眼神一亮,“我阿娘沒有死,這是蜀王的詭計。 ”

阿普立即懂了, “你要去益州打聽姑姑的下落?”他把阿姹的手腕抓住了,“別去,那裏到處都是蜀王的人。”阿普的臉色霎時難看了。他有點後悔把這個消息告訴阿姹,興許蜀王正等著她自投羅網呢。

阿姹從垛口上輕快地跳下來,趁勢把阿普的手也甩開了。“蜀王盼著烏爨內訌,殺了我阿娘,對他有什麽好處?他不會下這個手。”她思忖著,更堅定了,“我不會自投羅網,我要看看他葫蘆裏賣的什麽藥——咱們等著瞧!”

“說的對,你跟我先回太和城。”

阿姹冷冷地看著阿普。兩個人間,有了種涇渭分明的味道。“弄棟反叛,用阿娘的命來抵了。朝廷要息事寧人,怎麽會一點好處都不給舅舅?”她太精明了,擡起月色下灼灼的一雙眼,微笑道:“ 恩威並施,分而治之,這不是漢人最愛的把戲嗎?順水推舟,舅舅也不差。”

阿普沈默了一會,看著她,“皇帝要封我做雲南王,大鬼主。”

猜到了,阿姹輕蔑地別過臉,“果然。”

阿普握緊了手裏的刀,“你放心吧,如果漢人真的敢來傳旨,我就殺了他,替姑姑報仇。”

阿姹退後一步,“我阿娘沒有死——就算要報仇,”她的眉頭狠狠一擰,“也不用你!”她一轉身,跑下了望樓,風把銀流蘇吹得叮叮響。

皇甫佶下了馬,仰頭看著巍峨的太和城,還有城頭鐫刻的漢字橫匾。

西南一帶的彌臣諸蠻酋都被收覆,各羅蘇的氣勢更煊赫了。

洱海壩子上的群山綠了,洱海上水汽渺渺,紅雉停在青琉璃瓦上。

比起波濤暗湧的漢庭,這裏平靜得不像人世間。

皇甫佶一行人被領進王府的正廳,各羅蘇沒有像以前那樣殷勤地迎出來。他盤腿坐在榻上,指了指被褥子蓋著的膝蓋,“腿壞了,不能下跪,天使見諒!”

領頭的使者是長安來的漢官,蠻人的倨傲把漢官觸怒了,“叫阿普篤慕來接旨!”

皇甫佶從龍首關進了壩子,各羅蘇早得到了消息,但他仍做出驚訝的樣子,“阿普篤慕已經是驃信了,可不是我能隨便叫得動的。”他作勢望了望天色,“驃信在拓東城,你們去那裏拜見他吧。”

沒有漢皇的旨意,驃信私自傳了位,這擺明是有異心。使者不禁拔高了聲音,“大膽!”

各羅蘇拍了拍腿,寬和地笑了,“我只是個殘疾的老頭子,仁慈的陛下要治我的罪嗎?”他端起茶,“諸位,不送啦。”

一夥人來到了太和城的青石街上,舉目往東望。隔著西洱河,是傳說中形如盤龍伏虎的拓東城,有烏爨精兵把守。當初皇帝詰問烏爨私自築城的事,各羅蘇還躲躲閃閃,這會,人們已經大喇喇地把拓東城掛在了嘴上,那是烏爨人的“東都”。

“蕞爾小邦的蠻酋,不來接旨,反而要我們去拓東城拜見他,這於禮不合啊。”有人喃喃道。

皇甫佶說:“他們是故意的。”

想到剛才各羅蘇的輕慢,大家膽怯了,“進了拓東城,不會被擄吧?”

“要是落入敵手,咱們人少勢弱,拼又拼不過,只好一死了之了!難道要在蠻人的鞭子下當牛做馬?唉,早知今日,當初彌臣陷落時,實在不該一再容忍。”話裏有了悲愴的意味。

皇甫佶是武將,又和阿普篤慕在南衙有過交情,大家都把祈求的目光看向了他,只盼他說一句:情勢不好,回去覆命吧!

“不進拓東城。” 街上的人熙熙攘攘的,皇甫佶往道邊退了退,目光穿過廣陌的田壟,雲遮霧罩的山林,水牛和白象在水邊徜徉著。

當年跟翁公儒闖入太和城,那些模糊的影像又在腦子裏鮮活了。

“快到烏蠻的浴佛節了,阿普篤慕要親自護送佛像去寺裏,我們在崇聖寺等他。”皇甫佶把黃色的卷軸送進懷裏,淡淡道:“要反,要順,只要他一句話。”

“六郎來過烏爨?”

“來過。”皇甫佶掣起馬韁,“八年前。”

靈鷲山聖地,妙香國佛都。

幾個漢地來的文臣武將,跟著波斯人的商隊上了崇聖寺。寺裏到處都是雪白巖石刻的佛像,蒼翠的松柏上紮著彩絹。一陣隆隆的人聲,讓漢人們把心提起來了,他們惶惑地東張西望,見錐髻跰足的蠻人從四面八方湧了來,不曉得他們是在嘲笑,還是喝罵……人們的面色突然虔誠起來了,一齊跪了下去。

護送佛像的隊伍緩緩越過了人群。

這些羽儀都是自羅苴子裏挑選的精兵,刀尖擦得鋥亮,鮮艷的虎皮和豹尾在鎧甲上拂動著。黝黑的臉,英武得像歌裏唱的支格阿魯。

阿普篤慕今天純然是烏爨人的打扮。紅綾包著頭,肩頭披著氆氌袍子,左耳上戴著銀耳環,那是象征著至高無上的太陽。他停下馬,居高臨下地看過來。

所有人都垂著頭,默默地吟誦佛號,幾個漢使木頭樁子似的站著,很顯眼。

“退開。”阿普篤慕用爨話命令道。浴佛日是壩子上最要緊的盛事,他沒再理會這幾個不速之客,從馬上跳下來,徑直走進了寶殿。

山寺裏一下子靜了。在所有人的矚目下,阿普篤慕在銅底貼金的佛像前,跪了下來,“阿措耶欽諾。”他鄭重地拜了拜,起身了,胸前掛的木頭神牌一蕩。那是個小孩子的玩意,但沒有人敢因此嘲笑他。

阿普篤慕還很年輕,但在爨人的心裏,他已經是名副其實的國君。壩子上流傳著他曾經孤身殺死論協察,使西番一蹶不振的說法。

漢使在殿外把阿普篤慕攔住了,“陛下有旨意。”

阿普篤慕瞟了一眼,其他人都不認識,這一眼是瞟向皇甫佶的,“什麽旨意?”

“你該下跪。”

阿普篤慕搖搖頭,擡腳就要走。

皇甫佶當即把卷軸展開,“陛下封阿普篤慕為烏爨驃信、六部大鬼主,襲雲南王爵。”皇甫佶不卑不亢,“弄棟節度尹節,也有詔書。”

弄棟被爨兵占領大半年,皇帝這是捏著鼻子認了。阿普篤慕臉上沒什麽笑容,也沒接卷軸,顯得很敷衍,“知道了!”

相比其他人的義憤填膺,皇甫佶就有耐心多了,“別急呀,”他打量著阿普篤慕,帶了點玩味和揶揄,“陛下嫡親的妹妹弘昌公主,曾在烏爨長大,和雲南王府也頗有淵源,陛下依照當初兩國的盟誓,願把公主許婚給你,阿普篤慕,你還不謝恩嗎?”

阿普篤慕桀驁的眉毛擰起來了。害死阿蘇的女人?這簡直就是個笑話!

皇甫佶好整以暇,把卷軸往前遞了遞。

“我來看看。”有個聲音笑著說。

在驃信的羽儀跟前,沒人敢這樣放肆。來人是一群施浪家的阿米子,她們下了碧雞山,來崇聖寺拜佛。繡花短衫百褶裙,頭帕上墜著銀葉子,皇甫佶疑惑起來。曾經在雲南王府的塔樓上,他一眼就認出了年幼的段遺南,現在的阿姹,卻早沒有當初的影子了。

阿姹腰上也掛著針筒,別著銅匕首,一張臉鮮艷得像索瑪花。這麽看來,她跟阿普篤慕好像天生的一對。

卷軸搶了過去,阿姹掃了一眼,臉色唰的變了,一刀把卷軸劈成兩半,拋在地上。“阿普篤慕要娶的是我,這是施浪和各羅蘇家的約定,弘昌公主是什麽東西?”她擡起下頜冷笑,不看阿普。

皇甫佶沈默,其餘的漢官卻看不下去了,“這是聖旨,你好大膽!”

阿姹奇道:“這是皇帝的旨意,還是蜀王的旨意?”

“聖旨,當然是陛下的旨意。”

阿姹咯咯笑起來,“我以為劍川以南的事,都是蜀王說了算。”漢官們臉色難看極了,阿姹看著皇甫佶,嘲諷地說:“別人都說,陛下寵愛蜀王,對蜀王言聽計從,簡直就是蜀王的傀儡。”

皇甫佶平靜地說:“不可非議陛下和蜀王。“

阿姹有恃無恐,“你是怕皇帝聽見,還是蜀王聽見?”她把匕首收起來,那動作很靈活,想必殺人也是會的。

皇甫佶低頭,把劈成兩截的卷軸拾起來,剛一起身,見羽儀衛們把刀尖亮出來了,幾個漢官成了引頸待戮的羊羔。皇甫佶正色道:“阿普篤慕,你要違背盟誓嗎?”

阿普篤慕道:“皇甫佶,我跟阿姹說過,如果傳旨的漢人敢進壩子,我一定殺了他。”他那種威嚴的樣子,讓淪為俘虜的幾個人哆嗦起來,阿普篤慕卻一笑,把阿姹的手緊緊拉住了,然後挑釁地看著皇甫佶,“不過我改主意了。在長安的碧雞山,我沒殺你,今天我也不殺你。我在瀘水等你。”

皇甫佶轉身就走。

一行人匆匆下山,快馬加鞭地離開了太和城。出了龍首關,見後頭沒有追兵,大家才稍微放下心。日暮時,見山裏起了嵐氣,有人小心地用布巾蒙了面,憂心忡忡地說:“蠻人貪得無厭,得寸進尺,恐怕弄棟之後,還有劍川百姓要遭難。”

皇甫佶挽了馬韁,琢磨著阿普篤慕的話。

有路人攜兒帶女,從山道裏鉆出來了,這裏漢蠻雜居,都穿著短褐麻鞋,也分不清敵我。皇甫佶起先沒留意,過了一會,他察覺不對勁,忙把路人攔住,“你們是漢人,從哪裏來?”

路人道:“從南溪來,寨子裏的蠻人把城奪了,漢人都往山上逃了,不然要給他們抓去做娃子呀。”

皇甫佶一怔,南溪距離太和城有三四天的路程,這段時間,他們被各羅蘇拖在城裏,阿普篤慕卻率領羅苴子,神不知鬼不覺地攻破了南溪城!

漢爨斷絕消息有半年了,朝廷大概都還沒有得到驛報。

眾人驚懼地面面相覷,“戎州危矣!”

韋康元避走老翁城,戎州空虛,保不住了,現在要緊的是巂州和姚州。

“趕快傳信去蜀王府和京都!”

皇甫佶緩緩退到道邊,招手叫他親信的士兵過來,低語道:“報信給鄂公……”

士兵急忙去了,他將鞭子用力一甩,調轉馬頭,“我去巂州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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